2021-09-26 15:34:45 首页
孙伏伽
领导工作确乎也是忙的,说是日理万机,并不过分,六部九卿谁不每天将大把事交领导来处理?文武百官,排起长队来找唐太宗,找他签字、找他汇报、找他说法、找他交流思想……工作扎堆,搞得他烦躁,要跳楼的心都有了。唐太宗喊来秘书监:我要去打猎耍子。相干部门动作快,备马、架鞍、采点、选美(玩耍,是需要美女来调胃口的),还有警卫啥的,餐饮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都办妥了。
腾起尘灰如云烟,唐太宗的车驾一溜烟跑到了郊外,未曾想后边有人骑马赶了来,纵马一跃,跃到唐太宗队伍前面了,这人跳下马来,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膝,打坐在路中央,挡着驾,怎么赶都赶不动。唐太宗摇开车窗瞧去,这鬼家伙不是别人,是孙伏伽。未待唐太宗开口,这家伙就嚷了起来:工作期间外去玩耍,是何道理?唐太宗发了脾气:我一把手不是道理吗?一把手绝对道理!赶紧让开,饶你不死。这个孙伏伽干脆横躺了下去:首长今天如要去玩,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还敢顶皇帝嘴啊?来人,给我把这家伙拖起来,恰好此处是野外,好行刑,给我斩了,就地埋了。唐太宗左右臂干起其他工作来,拖拖拉拉;而干起这端子事来,动作飞快,争相扑了上来。孙伏伽正了正衣冠:商之比干、夏之关龙逄,皆因直谏死,我现在纵使陪他们去打牌,也不跟你天天开会了。唐太宗笑了笑说:我刚才跟你闹着玩,试试你的胆量的呢。嗯,胆量不错。唐太宗转身对左右吼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调转车头,回家!孙伏伽是个傲气的人吧?史书上说,其为人忠直诚恳,敢于直言上谏,有魏征之风。其性格宽宏大量,处事从容,荣辱不惊。有个故事,蛮能体现其个性:他拜治书侍御史时,自己先从朝中得旨,归家后却秘而不宣,待朝廷制文到来,合家狂喜而孙伏伽若无其事。
张九成
宋朝的张九成,也是孙伏伽一样的角色。他少年时节,功名未着,离家京漂,拜理学家杨时为师,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天到晚都在学习,有人一番好意,对他说:读什么书啊,读得累死人!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是不是?没有好爸爸,认个干爸爸,还用学什么数理化?苦读十二年,真个不如抄袭二小时的。“肯从吾游,当荐之馆阁。”张九成向之打了一躬:谢君好意。不跟你扯白话了,我要读书去了。
张九成后来学而优则仕,当上了镇东军签判,职位不高,也是有了起点的了,跟一把手搞好关系,攀援而上,前程是一片锦绣。张相公却是硬角,他不行潜规则,行的是显规则。他的顶头上司叫张宗臣,一笔难写两个张嘛,同一个姓,便同一个宗,攀权贵不多了一条便道?张相公不攀倒罢,他还与领导顶牛。他领导是几无群众观念,单有谋私官念的家伙,为民服务一样也无,欺民恶事从没少干。张相公看不惯,有日见了领导在剥百姓皮敲黎民髓,他走了上去,一顿申斥。领导气急:你是为官说话,还是为民说话?张相公脖子一扬:我吃百姓饭穿百姓衣,我当然为百姓说话。
张宗臣见下属居然敢造的反,大发领导脾气,他拍了桌子:好。你的官帽子,今天我给你取了,你为百姓说话去吧。张相公也不含糊:谢谢!什么官帽子?我公务员位子都不要了。说完,转身就走。回了老家,设帐授徒,粉丝甚众,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后来,张九成又当了官,耿直性情未改,比如他兼任刑部侍郎期间,平反了一件诬告案,朝廷要奖励他,他却辞了:任职刑部,出现冤案,我本有责,何可邀功?管防火的,起了火灾,再去救火,被评为救火英模,这不是朝廷惯例么?张九成不遵守官场惯例,他要遵守自己的内心法则。
彭时
如孙伏伽与张九成这类人物,今时不常有,古时却常常有。明朝彭时,举止言行,不卑不亢,不以官标来做官,而以人标(姑且借用技术标准国标这概念,仿造人标一词)来做人。明朝地域之争,争得厉害,主要分为北派与南帮,北方人当政,不用南方人;南方人上位,不用北方人,泾渭分明。时有李贤,是明英宗宠臣,他是北方的,他用人几乎都是北方人。但皇帝说了,彭时虽是南方人,李贤你得给我用上(皇帝用人蛮偏的,有时也要扯平衡是不是?堵人口实嘛),没想到这个彭时竟然不太买账,直言对皇上说:“南方出时上者不少,何可抑之?”长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在官场者,谁有彭时做人之大气?
官场如风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北派倒台之后,南帮扬眉吐气了,皇帝也乐得打落水狗(这样可以证明:当年搞宗派,不是皇帝的错,是乱臣贼子的错嘛),要把李贤给打下去,皇上对彭时说:寡人要废了李贤,起用你,若何?有这样的好事?换阁下会甚表现?我知道阁下一直以正直自许,到了这时节,也是正直搁一边,自己置中间。但彭时不同,他对皇上说:“李公有经济才,若去,时不得独留!”
张謇
正气凛然,傲骨铮铮,还容我还举个近时人物。晚清有个张謇,他在近代史是蛮有名气的,他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兴起,教育事业的发展贡献蛮大的,被誉为实业家。莫说他是商人传世,他最初也是当官的呢。张謇下海经商,不是源自钱本草比官本位有号召力,最初动因是他觉得人格比官位要高许多。有一件事促使他毅然弃政从商:大雨滂沱,几百号人(都是帝国文武大官呢)齐刷刷跪在紫禁城外,在等慈禧太后回銮,太监传了话来,要百官跪队(比列队更甚),热烈欢迎慈禧归来。张謇也在跪队当中,他跪啊跪啊,跪了很久,太监说,老佛爷快回来了。张謇就继续跪,跪啊跪啊,跪了很久,太监说,老佛爷快回来了。
张謇接着跪,跪啊跪啊……老佛爷终于回来了,大雨下得那个猛啊。老佛爷正眼没瞧那摆列在长安街上的肉包子,兀自进了紫禁城。大家其实都是跪的,今天跪人,明天不是别人来跪己?张謇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起身,嚎啕大哭:这官哪是人做的?他不当官了,下海办企业去了,办学校去了。
上面所举的这四个人物,除了都有一身傲骨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状元。孙伏伽是唐高祖武德五年壬午科状元;张九成是宋高宗绍兴二年壬子科状元;彭时是明英宗正统十三年戊辰科状元;张謇状元考得很辛苦,一路考,考到四十多岁,也终于一举首登了龙虎榜。比这些状元郎更以傲骨与正气出名的,还有元末的文天祥,文公千古名句,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状元有一股别样的气度,还比如明弘治十五年壬戌科状元康海,他是以书来养气的,“经籍古人之魄也,有魂焉。吾得其魂焉已矣。”康海确乎是获取了书魂正能量的。宦官刘瑾,权势熏天,却对康海蛮恭谨,一源自康海是状元,二因为康海跟他是陕西老乡,刘瑾多次上康海门,来跟康海套近乎,康海都不理睬,跟一个无良太监搅合一起,不污染了状元称号?后来康海主动去找刘瑾,那不是因为自己事,而是要去找刘瑾以救李梦阳(康海傲是傲气,做人还可以的)。正因此,康海被朝廷误打成刘瑾一党,被辞职了。他辞职了,他活得更开心了。后来有朝中人杨廷义来找他玩,只见康海兀自在那里弹琵琶,老杨怪罪康海:“家兄(杨廷和,其时是宰相角色)在内阁殊相念,何不以尺书通问?”这杨兄原来是招安来了,康海骂他一顿饱的:“若伶人我耶!”他举琵琶要将杨兄打出家门,凛然对杨廷义正色道:“假做伶人,借琵琶讨官做耶?”
这其中何故呢?状元们要建大业,智力或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在职场在官场,单有智力是万万不能的,还需要所谓情商。状元智商足矣,情商不足。而很多所谓情商,本来是好概念,但被很多人弄伤了,弄成了情伤,比如职场得意者,将情商降格为:要成功,要上位,是要与首长们勾勾搭搭,是要与潜规则苟苟且且,是要弯了膝盖跪跪拜拜,是要昧了良心鬼鬼祟祟……这些,状元郎哪里肯呢?他读书读了那么多,多半是不会向人低头的,多半不想缺德的,多半是不会让人来戳脊梁骨的,如此如此,在职场在官场,哪会有进步?在官场不能进步,但在人格上,他们却是走正步的。真的读书人(是真的,不是假的,假的读书人以书做了敲门砖,再将书做书垫,跪人求进,比一般敲门砖更舒服,他们更喜欢),他们很骄傲,很自豪;人格上的骄傲,是一种内心的高贵,他们那么高贵,多半是会走正步,以行邪行为人生之耻辱。以此而观,宰相要用读书人,干部要用读书人,不但是行政智慧所必需,也是可以为从政官德提供基本书屋保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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