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在平壤生活久了,莫妮卡发现朝鲜人都有“内心一清二楚,表面不露声色”的“绝活”。在朝鲜,外部世界的信息并不来自官方媒体,而是在普通人的谈话间传播。
对很多人来说,朝鲜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莫妮卡·马西亚斯却在自传中写道:“我知道朝鲜人在想什么,也懂得如何与他们交谈,是他们造就了我。”
从1979年到1994年,朝鲜是莫妮卡的家。
她将年幼子女托付给金日成
“我全部的童年记忆都是从走下抵达平壤的飞机开始的。”莫妮卡·马西亚斯告诉英国路透社。
1968年10月12日,赤道几内亚从西班牙独立,莫妮卡的父亲弗朗西斯科·马西亚斯·恩圭马成为第一任总统,组建了一党制的独裁政府。
通过几次国际会议,赤道几内亚与朝鲜建立了友好关系。虽然赤道几内亚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但马西亚斯对金日成十分崇拜,金日成与这位非洲兄弟惺惺相惜。
英国《独立报》称,马西亚斯在执政晚期众叛亲离。也许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1979年秋,马西亚斯将儿子小弗朗西斯科、女儿莫妮卡和玛丽贝尔送到了朝鲜。
莫妮卡近照
莫妮卡与金日成的第二任妻子金圣爱(左)
莫妮卡随母亲到朝鲜时还不满10岁。她的母亲到朝鲜接受结石手术,到达后立刻被送进平壤医院。莫妮卡兄妹在金日成的官邸住了3个月。此时,赤道几内亚上演了现实版的《哈姆雷特》,莫妮卡的叔叔发动政变上台,马西亚斯被处决。
莫妮卡的母亲出院后得知家中变故,离开朝鲜回国,将3个年幼的儿女托付给金日成。
几个月后,莫妮卡的叔叔来到平壤,想带走莫妮卡兄妹,遭到拒绝。在玛丽贝尔的记忆中,金日成说:“弗朗西斯科就像我的兄弟,他将孩子留给我,我就要对他们负责到底。”莫妮卡的叔叔拂袖而去,不久就与韩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
对朝鲜的认同超过了祖国
金日成将莫妮卡兄妹送到平壤郊外的万景台军事寄宿学校。英国《每日邮报》称,如果朝鲜有贵族学校,那就要数万景台军校了,金正日就是在那里接受了“最初的继承人教育”。在严格的军事训练下,14岁的莫妮卡已能熟练使用“卡拉什尼科夫”步枪。
除了肤色,穿着绿军装、戴着红星帽的莫妮卡看上去和朝鲜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和当地人相比,莫妮卡三兄妹的生活更加优越。逢年过节,莫妮卡总会收到“金爷爷”的礼物,还会作为金日成的私人嘉宾观看新年演出。她告诉路透社,金日成见到她时,经常叮嘱她刻苦学习,“那时,他就像朝鲜普通人家的老爷爷”。
在朝鲜15年的生活经历使莫妮卡对朝鲜的认同超过了祖国。离开朝鲜后,朝鲜语仍然是她的“母语”,就连她在2013年10月出版的回忆录《我是来自平壤的莫妮卡》也用朝鲜语写成。不过,她仍然忍不住用“外人”的眼光审视这个国家。
“刚上小学时,我的肤色总是吸引别人的目光,我和别的孩子看起来完全不同。小孩总是很残忍,他们叫我‘羊羔头’或者‘黑妹’,让我觉得与他们十分疏远。”
莫妮卡说,当时经历的一切并非种族主义,而是孩童的无知。直到上了大学,她才真正感到切肤之痛。一些朝鲜学生坚信自己的种族比莫妮卡优越,认为黑人又穷又臭。
经过仔细观察,莫妮卡发现,不平等从小学就开始了。穷苦人家和富裕人家的孩子虽然同处一校,但生活境遇不同。孩子们很早就接受了这种差异,从不谈论平等和财富等话题。
在平壤生活久了,莫妮卡发现朝鲜人都有“内心一清二楚,表面不露声色”的“绝活”。在朝鲜,外部世界的信息并不来自官方媒体,而是在普通人的谈话间传播。她听说过平壤出现了民主集会,听说金正日大学发生了学生抗议事件,但她从未亲眼见过。
莫妮卡(前排左五)的小学毕业照
莫妮卡对韩国NK新闻网回忆道,许多朝鲜人通过在中国、俄罗斯的亲戚或者朝鲜劳动党内的朋友,知道了苏联解体、中国改革开放的消息。“他们在家吃晚餐时会谈论,但从不公开讨论这些事,而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无法适应“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
1994年金日成逝世后,莫妮卡离开朝鲜,辗转赤道几内亚和西班牙,与家人团聚。
在朝鲜生活了15年后,莫妮卡无法适应西班牙的生活,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不会管理自己的钱包。“资本主义的生活对我来说太艰难了,我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根本活不下去。”她身上揣着金日成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现金,用完后就两手空空,这让她非常紧张。而在朝鲜,一切都有人为她准备好。
在朝鲜,外国学生每个月都有80朝元零花钱,不必为房租、食物和日用品担忧。
上世纪80年代,平壤的外国人经常去迪斯科舞厅,5朝元就能买到啤酒、米酒或烧酒。舞厅里还有威士忌和日本清酒,但价格昂贵。迪斯科舞厅是莫妮卡和同龄人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是很多爱情故事的发源地。
莫妮卡把多数零花钱花在买布料、做衣服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买到合体的衣服和鞋越来越难,只有自己动手。莫妮卡的朋友喜欢陪她逛街,搜寻布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莫妮卡写道,很多朝鲜女孩把所有零用钱都用来买化妆品和衣服。
到西班牙几星期后,裁剪衣服的技能帮莫妮卡获得了一份工作。庆幸之余,莫妮卡回忆道:“我本想当个歌手,但金日成告诉我,我需要掌握一门技术,才能在离开朝鲜后赚钱养活自己。”
“我的世界崩塌成了碎片”
莫妮卡在朝鲜学到的东西和世界上大多数地方的学童别无二致。朝鲜的孩子也读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我们也读科幻作品,还有雨果,我特别喜欢《悲惨世界》!”莫妮卡写道。
在西班牙和美国生活几年后,莫妮卡感慨,朝鲜的通识教育相当扎实,她发现自己的地理知识比她认识的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好。“在纽约,没人知道赤道几内亚在哪里,甚至有人认为西班牙在南美洲,而朝鲜学生可以准确地在地图上指出这两个国家。”
在朝鲜学习的历史课,主要内容是世界通史,包括美国是如何建立的。朝鲜战争被视为重中之重,这段历史解释了朝鲜半岛的分裂,也为朝鲜人民清苦的生活提供了解释。“我们受到的教育是,朝鲜仍然处于安全威胁之下。”
离开朝鲜后,莫妮卡绝望地发现,自己遭遇了“历史的欺骗”。
听到西班牙朋友说当年是朝鲜攻入了韩国时,莫妮卡觉得十分可笑,坚称是韩国侵略了朝鲜。“他告诉我,我说的不对,带我去图书馆给我看历史书。”
得知真相后,莫妮卡震惊了。“我的世界崩塌成了碎片。我无法入睡,不停地哭。”
冷静下来后,莫妮卡想知道,自己的知识体系中还有哪些是错的。“我们被灌输美国人是多么邪恶和野蛮。从幼年起不断听到这些,你就会相信。当我第一次见到美国人时,我害怕极了。”
当时,莫妮卡在北京探望亲戚,不小心迷了路。“我看到一个白人走过,就问他会不会说英语。”莫妮卡告诉路透社,“他有美国口音。我吓坏了,心想‘天啊,这是个美国人’。我的手心开始出汗,转身就跑。他在后面喊‘嘿,停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在纽约,莫妮卡听到了类似的宣传。“布什总统将朝鲜称为邪恶国家,美国人不断问我是如何在朝鲜幸存下来的,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我。一个美国人甚至让我的韩国朋友小心,因为我来自朝鲜。对我来说,这一切既可悲又可笑。”
这正是莫妮卡写自传的原因。“我想告诉朝鲜以外的人,朝鲜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正常的生活,他们并不可怕。我知道朝鲜人在想什么,也懂得如何与他们交谈,是他们造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