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默尔曼电报事件：一份电报引发美国参加一战

　　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敌对双方是以英法为首的协约国和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战争伊始，在众多立场上同情英美的美国并无意卷入。8月18日，美国总统威尔逊宣布美国的中立地位。美国这么做有其道理，首先，战火远在欧洲熊熊燃烧，对美国本土安全并未造成任何威胁。其次，美国利用中立的地位还能大做军火和其他物资的买卖，提振本国GDP(战争的前四年，美国的GDP翻了一番，达到620亿美元)。因为中立能带来巨大利益，美国还算恪守承诺，1915年1月，悬挂英国国旗的“路西塔尼亚号“客轮被德国潜艇击沉，死亡的1198名乘客中有124名美国人，这种直接攻击民用船只的战争犯罪行为堪称赤裸裸的挑衅，但美国在得到德国保证今后不再攻击中立国和民用船只后，也仅仅宣布和德国断交，而没有对德国宣战。

　　现代战争的一个特点是对战略物资需求和攻给极为依赖。当时强大的英国皇家海军牢牢掌控制海权，海路上封锁着德国重要战略物资的输送。处于海权弱势的德国其策略就是大力发展潜艇部队。潜艇利用潜航秘踪和出其不意的隐蔽攻击让敌人措手不及。特别是对几乎没有什么防护能力、运送物资的商船，潜艇堪称狼入羊群。但是艇也有自身劣势，速度慢、装甲薄，除了紧急下潜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防护手段。一旦被敌军舰发现和围捕，既不能有效还手，又难以逃脱，所以潜艇只能当“卑鄙“的偷袭者。

　　一战刚开始时，德海军执行“无限制潜艇战“战术，即宣布英国和爱尔兰周围的水域是战争地带，任何出没该区域的船只，不论军用还是民用，不论属交战国还是中立国，都会不予预先警告地攻击，以此举作为英国海军封锁德国的反制措施。此战略非常奏效，不仅开战一年就导致130万吨物资沉入海底，而且还有效阻吓、严重干扰商业航运。无限制潜艇战最终会影响美国的商业利益，特别是”路西塔尼亚号“沉没后，美国给德国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忌惮激怒美国参战，德国在大西洋和北海终止了无限制潜艇战。

　　时间到了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已拖入第三个年头。协约国和同盟国都因鏖战太久而精疲力竭。刚结束的英德索姆河战役双方伤亡130万人、法德凡尔登战役双方伤亡75万人，使得战争处于痛苦乏味的战壕对峙状态，谁都无力逾越一步。但德国的形势更加严峻，因封锁导致的物资匮乏，很可能让德国熬不过这一年。重开并扩大大西洋和北海的无限制潜艇战几乎成了德国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但此时态势不比开战初期，美国的中立立场已有所松动，如果需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现在就是时机。无限制潜艇战的开展势必会造成美国船沉人亡贸易受损而让美国参战，但不开展的话德军也会马上败落。如果能在美军参战前打败英国的话，美国的威胁将不复存在。这本是个天方夜谭般的幻想，此刻的德军也只能孤注一掷。德军参谋部算计出，无限制潜艇战只要扩大实施6个月，就能让英国屈服。换句话说，无限制潜艇战开战后，只要拖住美国6个月不要参战，德军就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德皇下了决心，定于1917年2月1日开始无限制潜艇战，于此同时指示各方力量想办法拖住美国不要参战。显然陷入疯狂的不仅仅是德军参谋部和德皇，还有德国外交部。德国外交部部长阿瑟.齐默尔曼产生了一个很天真的念头：如能唆使墨西哥攻击美国，就可让美国无暇分身欧洲战场。为此，齐默尔曼于1月16日给墨西哥总统写了封信，告知德国将于2月1日开展无限制潜艇战，很快就会打败英国。美国如若在欧洲参战，强烈建议墨西哥趁机进攻美国，收复新墨西哥州、得克萨斯州, 和亚利桑那州等“失地“，为此德国将和墨西哥结盟，并在各方面支持墨西哥，为了给墨西哥打气，齐默尔曼居然还提议准备联盟日本出击，一起揍美国。齐默尔曼的信件以电报方式送达，围绕这封电报所展开的惊心动魄后续行动，各方精彩的博弈和角逐，居然改变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进程，史称“齐默尔曼电报事件“。

　　自从人类有了战争，就存在着两个战场，一个在真刀真枪打打杀杀，一个则是无声隐秘的较量，这就是密码战。密码战的核心，一言以蔽之，就是尽量保守自己的秘密和尽量探知敌方的秘密。一战爆发的当天临晨，英国一只船趁夜色偷偷靠近德国海岸，破坏了德国跨大西洋的通讯电缆，这等于摧毁了德军最安全的通讯系统，强迫其通过不安全的无线电或其他国家电缆传送报文。那封齐默尔电报就使用了美国的通讯电缆，受条件所限准备先发给德国驻美国使馆，然后再由驻美国使馆转发给驻墨西哥使馆，最终交给墨西哥总统。但是，英国监听了美国的海底电缆，截获了齐默尔曼的电报密文。按理说，齐默尔曼的电报内容涉及绝密，一定不能让敌方获悉内容，德国也做好了会被敌方截获密文的准备，故用上最高秘密等级的0075密码体系加密。

　　加密等级越高的密码体系具有两个鲜明特征，一个是更加庞大复杂而难以破解，另一个是使用次数稀少而使得对手缺乏破解的密文样本。如此高规格加密级别且发往美国的电报引发了英国“40号房”的格外关注，“40号房“是隶属英国海军部的密码局。以房间门牌号为40而得名，这个部门汇集了众多精英，有科学家、数学家、语言学家、解谜游戏高手等等，他们常年如一日，从截获到大量密文中找出线索，试图破解德国使用的各种密码，来获悉德军的机密。0075密码是40号房一直试图攻破的难关，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齐默尔曼电报的部分内容已被破译。获知德国将要开启无限制潜艇战。这是一场难以置信的博弈，无限制潜艇战会给英国带来灾难，但也意味着美国参战可能性陡增。特别是美国一旦得知德国试图联盟墨西哥在其后院惹事的话，会更仇恨德国。所以让美国得知齐默尔曼电报的内容，反而会更快把美国拖入战争，成为打破僵局改变胶着状态的致命力量，并最终赢得战争胜利。

　　然而当这些部分猜测的部分破解的齐默尔曼电报内容速速递交给英海军情报部门领导威廉.霍尔海军上将后，他只是鼓励40号房继续完成全部破解，而并没有采取其他措施。一方面他不愿意给美国传递一个不完整的解密电报，以免遗漏其他关键内容。更大原因来自一个顾虑，如果美国获知电报内容后，很可能会公开谴责德国的阴谋和无耻，这就会让德国察觉0075密码已不再安全，转而开发和启用更新更强大的加密系统，这就让40号房多年辛苦工作变成泡影。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霍尔觉得即使不告知美国，两周之后德国一旦无限制潜艇战开打，美国肯定会参战。如果最终结果都是美国参战的话，暴露对0075密码的破解能力显然毫无必要和意义。

　　2月1日终于来了，德皇公开下令实施无限制潜艇战，这时候的德国海军，不仅潜艇数量增加许多，还用上了包括新式鱼类等提高战力的新武器。 必须承认，无限制潜艇战真的成为勒紧英国脖颈的致命绳索。1月份德军潜艇击沉协约国商船总吨位30万吨，2月份无限制后就有40万吨斩获，3月时候损失数字就高达50万吨，到了4月份更是令人咋舌地突破85万吨。这时，英国每次出海的4艘商船中就有1艘被德国潜艇送进大洋深处。然而更令所有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于2月3日，也就是德国宣布无限制潜艇战的第三天，在国会宣布美国将继续保持中立。这两重致命打击英国绝对无法承受，霍尔上将别无选择，必须要用上齐默尔曼电报了。

　　上文说了40号房开始只是部分破译了齐默尔曼电文，仅获知德国要开始无限制潜艇战，最关键的德墨联盟、墨西哥进攻美国的提议部分终于在两周后全部破解。但齐默尔曼电报公布于众，就必然彻底暴露0075密码系统不再安全的事实。事关国家存亡，不得不出卖40号房破解能力的情形终将发生。然而还有个重大问题摆在霍尔上将面前，如若直接告知美国齐默尔曼电报的存在和破解的内容，德国有了防备毋庸置疑，但也同时让美国醒觉英国一直在监听通往美国海地通讯电缆，而且还了解英国具备破解世界上密级最高的密码能力。退一步讲，就算美国天真无邪没想这么深，又该如何相信电报内容的真实性?这场战争双方都打红了眼，英国凭什么不会伪造一个同样耸人听闻的电报拖美国人下水?看来就算有心告知美国，结果也不必然美妙，霍尔上将面对进退两难的处境。

　　完成这个旷世电报博弈拼图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片，居然来源于德国人自己犯的一个愚蠢错误。鉴于德国和墨西哥之间没有直接通讯链路相连，齐默尔曼电报被0075密码系统加密发给德国驻美国大使馆后，大使馆解密将电文呈送驻美大使冯.伯恩斯托夫。伯恩斯托夫会删掉电报上针对自己的指示，修改投送地址，重新加密，使用北美的通讯链路发给德国驻墨西哥大使冯.埃克哈特。最终由埃克哈特解密后把齐默尔曼计划递交给墨西哥总统。然而就在电报从驻美使馆发给驻墨西哥使馆的这个环节，也许是例行公事养成的习惯使然，驻美使馆并没有用0075密码系统加密，用的是使用已久加密等级较低103040密码系统，这个密码系统早就被40号房解密了。霍尔上将终于能利用这个致命的过失大做文章了。

　　在获知齐默尔曼电文用103040密码系统加密后，英国启用了一个驻墨西哥的间谍，这个间谍没有费太大的周折，就在墨西哥的电报部门偷窃了许多秘电文，不幸的是，其中“恰好“有着那份被103040加密的电文。就这样，英国“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霍尔上将将这个版本的电报递交给英国外交大臣阿瑟.鲍尔弗。而鲍尔弗秉着充分为美国利益考量的“拳拳用心“，于2月23日，将齐默尔曼电报内容告知美国驻英国大使沃特.佩奇。佩奇后来称，看过电报内容那一瞬是他“一生中最震惊的时刻“。两天之后的2月25日，电报内容被美国总统威尔逊获知，这种直接入侵和分裂美国的阴谋让他觉得难以容忍。于是在3月1日，威尔逊对外公布了这个消息。

　　电报内容完整的在媒体公开后，全世界哗然，美国民众第一次感受到战争不仅仅局限在欧洲那边了。但是齐默尔曼的这个计划实在太过离奇荒唐，持怀疑论的人照样为数不少，实在无法洗刷英国制造骗局拉人下水的嫌疑。不过这些狐疑再一次因德国的愚蠢表现而消弭殆尽，这一次可是始作俑者齐默尔曼，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记者提问要求证实齐默尔曼电报内容是否属实，这位外交部长略显委屈的回答说：“(联盟墨西哥进攻美国)仅仅是在美国参战的前提下才予以考虑的“，这个表态等于彻底为齐默尔曼电报真实性背书。

　　德国外交部事后彻查泄密事件，得出一个“合乎事实“的结论，驻美使馆愚蠢的用低密级密码系统和墨西哥电报局偶发的间谍偷窃密电文使然。0075密码系统依然是安全的。但这场霍尔上将导演的戏还远远没有演完，他继续淡化人们对伟大的40号房和密码破译师的关注，在一次公开言论中，故意“批评“自己的组织没能及时察觉齐默尔曼电报，如果不是一次幸运的电报局偷盗行为，德国的阴谋真有可能得逞。这个言论让很多人信以为真，许多媒体跟风批评英国安全情报机构的麻痹和失职，还表扬美国媒体居然能抢先发布这个重大新闻。

　　齐默尔曼计划让德国没打着狐狸，反而惹怒了一直试图装睡的美国。随着阴谋的败露，加上德国无限制潜艇战屡屡奏效，让美国认识到战争贸易的巨额利益不再轻松获得，道义和经济的双重考虑，终于使得美国于4月6日正式向同盟国宣战。墨西哥总统收到电文后，肯定会被文中能收复失地的提法所诱惑，但是经过一番考量，觉得一来打不过美国不说，很多方面还依赖美国，二来就算德国提供物资支援，又该如何突破美国舰队的大西洋防线，三来就算得到了美国那几个州，已经安居乐业的说英语居民改如何处置。这些现实问题让墨西哥总统觉得不大靠谱，看到美国宣战后，为了不招致美国的敌视，墨西哥总统与4月14日正式拒绝德国的提议，使得齐默尔曼计划彻底破产。

　　美国加入协约国后，可以派出护航舰队保护商船，围歼德国潜艇，极大加强了协约国的军事实力，一年后的1918年11月11日，德军求和，一战以协约国取得胜利方式宣告结束。40号房工作的那些默默无闻的科学家、数学家、语言学家等精英以自己的智慧和坚韧，无声的改变了整个战局。他们的事迹和英名，在几十年后才被披露出来。

　　齐默尔曼电报自美国使馆发往驻墨西哥使馆被“偷盗”密文原件。注意，驻美使馆使用的是美国民用电报公司西联(Western Union)的电报服务。

　　破解后的电报英文稿，翻译成中文内容是：

　　“我们计划于2月1日开始实施无限制潜艇战。与此同时，我们将竭力使美国保持中立。

　　如计划失败，我们建议在下列基础上同墨西哥结盟：协同作战;共同缔结和平。我们将会向贵国提供大量资金援助：墨西哥也会重新收复在新墨西哥州、得克萨斯州和亚利桑那州失去的国土。建议书的细节将由你们草拟。”

　　齐默尔曼计划中提出的墨西哥获得“失地”示意图，地图中深绿色部分是1917年时墨西哥的领土，浅绿色是齐默尔曼电报中提及事成后墨西哥将获得领土，红色是美墨战争以前其他墨西哥曾拥有领土。

     （转自雨果科普文艺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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