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瑜坚持反清复明,却阴差阳错的改变了日本史

2021-09-06 13:03:41 首页

  随着崇祯十七年北京沦陷,崇祯皇帝殉难,清军入关。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历史,也就正式划上句号。

  但对这件事,南明是不答应的。大批仁人志士投身其中,毁家纾难抗战到底。但铁骨铮铮的抗争,也难挽大厦于将倾。随着永历十二年,南明皇帝朱由榔败退缅甸,延平郡王郑成功逆袭南京功败垂成。中国全境已尽数落入清王朝手中。抗清复明的大业,已悲情落幕。

  而郑成功麾下的一位幕僚,也长叹一声,踏上离乡背井的路途。他以后的足迹,在鲁迅笔下《藤野先生》里轻描淡写一句:“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这篇一代人中学生涯必学的课文里,名叫朱舜水的游子,只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然而对他轻描淡写的鲁迅,乃至那年月狂热崇拜日本,组团跑去学习的进步青年们,却很少有人想到:正是这位朱舜水,把晚明的思想文化,在这个贫瘠的东洋小岛上开花结果,成了近代日本崛起的先声。

  朱舜水者,便是号称明末清初五大学者的思想家——舜水先生朱之瑜

  朱之瑜,字鲁屿,号舜水,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出生于浙江余姚一个名门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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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之瑜画像

  明朝万历年间,是中国古代史上一段自由时代,名流出的多,但败类也多:有些人正气凛然出了名,可大难临头后变节比翻书快,后来叛变投敌的钱谦益,便是典型代表。

  还有一类人:道德品质堪称君子,可水平却不接地气,好心办出的坏事一箩筐,直到把明王朝办完。著名的东林党里,这类人更不少。

  而朱之瑜却是第三类:既有风骨品质,更有接地气的本事。这类稀罕人物,以清末学问家梁超的观点,满打满算只有五人,即“晚明五大思想家。”朱之瑜,便是其中之一。

  朱之瑜家是余姚名门,祖父朱孔孟多次谢绝朝廷征召,父亲朱正多次谢绝不过,才当了漕运总督。世代相传的一个信条,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高的直接后果,便是朱之瑜艰难的童年:父亲英年早。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贫寒度日。小朱之瑜也早当家。小小年纪就养家糊口。不但干种地屠宰之类的农活,连城里的帮佣杂役也曾做过。学业也没落下,一面打工一面自学。学业日益精进。

  到朱之瑜二十五岁那年,哥哥朱启明考取武进士。家境不但大好,在兄长关照下朱之瑜求学也得到新机会,先后拜了三位名流为师:朱永佑,张肯堂,吴钟峦。

  这三个人有多厉害:朱永佑,崇祯年间的吏部侍郎,张肯堂。崇祯年间的福建巡抚,最厉害的是吴钟峦,虽说官职不高,但教育成果显赫,好多朝野名流,都曾是他的学生。

  这三位老师先后传授给朱之瑜的,除了传统儒家学问外,还有明末一门新兴学科:实学。

  实学,源起于宋代的“事功学派”,强调经世致用。隆庆万历年间的杰出政治家高拱张居正,都是实学的忠实信徒。

  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一个天赋秉异的苦小子,机缘巧合遇到了江湖顶级高手,获传独门武功秘笈。朱之瑜的实学本事,也顺利层层升级。很快声名鹊起,成了知名俊才。

  而对他影响最大的老师,便是吴钟峦。此人多才多艺,从财政税收到种地砍柴,样样本事都尽数传授。除了这些独家绝技,他教朱之瑜最多的,就是坚定的信念。经常用各种方法,磨练考验朱之瑜的意志,反复灌输给朱之瑜的,便是一个强大的信仰:不能忠孝,虽有经济之才,何益哉。

  正是这个强大信仰,支撑了朱之瑜一生的选择。

  在几位名师的悉心教育下,朱之瑜的能力突飞猛进,照当时苏松学政亓炜的话说,就是“文武全才第一”。而真正见证朱之瑜这时期实力的,就是他已修炼得如火眼金睛的判断力:朝廷的橄榄枝抛来,邀他入朝做官。但朱之瑜的回答却是冷冷俩字——不去。

  因为他早看透了那位正玩命励精图治的崇祯帝。照着他给妻子的话说,我要是出来做官,肯定会官运亨通,然后就会建言国事。说的话皇帝肯定不会听,轻了就会把我问罪,遇到祸事还会拿我顶缸。

  对比明末好些名臣的遭遇,朱之瑜的预言,确实准的离谱。看懂这一切的朱之瑜,从崇祯年间起,先后十六次拒绝朝廷的邀请,一边把大明风景看透,一边在休闲的日子里细水长流。

  而比起先祖的清贫来,一身实学本事的朱之瑜,却把闲居的生活,都打理得丰富多彩:除了种地劈柴,就是外出讲学。捎带还常做点生意,动动脑子就赚不少钱,从江南到日本越南,都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但生活滋润的朱之瑜,最后还是把明朝惹毛了:南明弘光政权成立后,权臣马士英也盛情邀请他,朱之瑜依旧淡然拒绝,谁知却惹恼了小心眼的马士英,打算罗织罪名把他逮捕。但朱之瑜人脉太熟,更狡兔三窟,早早就收到消息,立刻脚底抹油,躲进了舟山群岛。

  本来他以为,这不过是暂避风头。但万万没想到,他刚跑了没一个月,清军就大举南下,南明弘光政权迅速灭亡。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被俘,曾想整治朱之瑜的权臣马士英,带兵坚持在太湖流域打游击,最终被俘英勇就义。朱之瑜的家乡,也沦入了清军的铁蹄下,只有舟山群岛靠着地理优势,暂时未被战火波及。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朱之瑜有家难归的时候,南明王朝,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舟山群岛上,集结了大批败退来的军队与官员,鲁王朱以海也很快到了,就任为“监国”,这是南明抗清的又一个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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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舟山的朱之瑜,一边打理他在舟山的生意,一边打听外面的风声。而随着鲁王政权的建立,一直悠闲的朱之瑜,却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投身抗清,全力救国。

  他做出这个抉择,一个原因,就是三位授业恩师,张肯堂,吴钟峦,朱永佑,都投身在鲁王身边。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一直悠闲的俊才,心中其实一直埋藏着沸腾的热血。国难面前,终于唤醒。

  热血沸腾的朱之瑜,从此正式成为南明的谋士。一边卖力干活,一边拒绝南明的官位: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抛弃舒适的生活,为抗清复明,甘愿历经艰难。

  而他干的最重要的活,就是为鲁王政权筹钱。不但自己多年攒的家产都捐出来,更乘风踏浪,远赴海外筹款。从此开始,朱之瑜便踏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多次往返在海洋上,从朝鲜日本到东南亚。期间也曾作为鲁王的特使,联络各地抗清力量。十几年的人生,基本都在海上动荡。

  期间生命危险更好几次。一次半路遇到清军战船,一干人等惨遭俘虏,清兵钢刀架在脖子上,逼朱之瑜投降,结果朱之瑜面不改色,反而谈笑生风,甚至给面前清兵讲忠孝之道。这一番风采,就连敌人也大为叹服。清军主将刘文高敬佩不已,当场将朱之瑜释放。

  而比起这些淡定的表现外,便是朱之瑜优良的工作成果:先后把多支零散的抗清力量,团结在南明政权旗下,更为海外筹款,找到了一个重要落脚点:安南会安。

  会安,即今天越南会安市,明末的时候,这里是华商云集之地。通过艰难的奔走,朱之瑜多次成功筹措饷银,源源不断送回国内。同时也以会安为基地,发展抗清力量。这个小小的港口,一度成为海外明朝遗民的大本营。朱之瑜在这里的十二年,工作十分成功。

  但沉重的打击,却是接踵而至。先是永历五年,清军悍然发动了对舟山群岛的大规模进攻。鲁王政权兵败如山倒,朱之瑜的三位授业恩师:张肯堂,吴钟峦,朱永佑,都先后死节殉难。闻听噩耗的朱之瑜悲愤不已,从此不再过中秋节,以示对老师故友的纪念。

  而在经过五年近乎绝望的等待后,朱之瑜终于等来了一封迟到三年的书信:这是舟山群岛沦陷后,鲁王给他的信。信中告诉他,鲁王一行已寄身于永历政权大将郑成功处,读到这里的朱之瑜,仿佛看到云开月明,以他自己文集里的话说,当时喜得泪流满面

  但继续读下去,便是巨大的委屈填满心头:对孤守海外的朱之瑜,鲁王破口大骂,说朱之瑜只顾自己过小日子。这无理的指责,令这位历经苦难的忠臣,再也无法忍耐,当场挥毫泼墨,为鲁王写下一封披肝沥胆的回信——上监国鲁王谢恩疏。

  在这封书信中,朱之瑜叙述了自己海外十二年的生活,更写尽了自己拳拳之心。为此把自己一直恪守的规矩也破了:接受了永历王朝的官职,正式成为明朝官员。不为荣华富贵,只为向所有人证明:从此之后,我的命运便与大明紧紧捆绑。

  得到消息的朱之瑜,便准备动身回国。万没想到,意外又发生了:安南国王阮福濒打起小聪明,想收揽朱之瑜为自己所用。

  他一小聪明,朱之瑜的祸事就到了:先把朱之瑜强行带入安南官府,而且每天都去杀朱之瑜的邻居。谁知朱之瑜不就范。阮福濒又来软的,说你只要做官,就给你造豪华府邸,把你妻妾全接来。朱之瑜朗声大笑:我离开家乡十三年了,哪有什么小妾。阮福濒最后又试探了下:派大臣写了一个“确”字,这下朱之瑜更豪情大发,挥笔写下一幅《坚确赋》,表达了自己摈弃荣华富贵的信念。阮福濒终于服了:你真是高人,走吧。

  五十多天的囚徒遭遇,史称“供役之难。”朱之瑜以其高贵的品质,令凶残的敌人心悦诚服。期间的朱之瑜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取名为《安南供役记事》。梁启超说:这好比一场突然的飓风,却折射了朱之瑜至诚爱国的高尚人格。

  永历十二年秋,历经坎坷的朱之瑜,成为郑成功军中一位文士。他奔走十多年的抗清大业,这时已呈现出最灿烂的曙光:郑成功以麾下十余万大军,发动了对清朝东南地区的大规模讨伐。目标攻克南京,光复大明东南半壁

  作战计划启动,朱之瑜热情高涨,他再度出使日本,寻求日本幕府的支持。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有个小插曲:日本学者安东守约,主动给朱之瑜写信,恭恭敬敬求教各类学问。阅信的朱之瑜欣喜不已,立刻欣然回信,收下了这位日本学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件不起眼的小事,竟深深影响了后半生。

  但老本行抗清大业,很快急剧逆转:眼光一向准的朱之瑜,再次发现此郑成功不靠谱:以朱之瑜的评价,虽然他英勇过人,但他有俩大毛病,一是刚愎自用,二是优柔寡断。于是战局迅速恶化,七月份清军反扑,郑成功兵败如山倒。损失惨重后败退厦门,而后永历政权失陷,郑成功困守厦门,抗清的大业,在划过这抹最灿烂光辉后,终于还是无情的熄灭了。

  看得通透的朱之瑜,也终于心灰意冷。永历十四年春,六十一岁的朱之瑜,做出了一个新的人生抉择:乃次蹈海全节之志。再度漂泊海外,不仕清朝。

  而漂泊的目的地,就是之前他已经去过六次的日本。

  由于多次造访日本,虽然没办成事,但朱之瑜的名号,在日本早就传开。这次抵达日本后,不但受到热情接待,还破了日本的老规矩:德川幕府严禁外国人在日本定居。但先前已拜朱之瑜为师的安东守约,是柳川藩主立花忠茂的近侍。有他上下奔走,终于创造奇迹:朱之瑜获准在长崎租屋定居。日本锁国令以来,他是唯一获得破例的外国人。

  初到日本的朱之瑜,受到了极多的关照。特别是新学生安东守约,除了常登门求教,还把自己一半的俸禄都慷慨赠送。靠这些帮助,朱之瑜的生活,总算安顿下来。

  但朱之瑜的内心,却极度痛苦:永历皇帝朱由榔在昆明殉难。郑成功虽然光复台湾,再造抗清根据地。但旋即也英年早逝。抗清的大局,越发也不可为。

  坏消息一个个传来,朱之瑜的心头,也接连伤悲,客居日本后,每当想起故国沦丧,他常常夜深人静的时候切齿流泣。儿子写信给他,告知生活困顿,他回信谆谆教诲:说就算哪行也过不下去,饿死也不能做清朝的官。

  他自己也打算这么做。客居日本几年里,基本都是深居简出。到了永历十九年,手头有了点积蓄,他打算买几亩地,从此躬耕度日,不问世事。

  但这时候的日本,却恰好是个重大演变期:日本主流佛学思想日益衰退。明朝百花齐放的儒学思想广泛传播,涌现学派无数,先前为朱之瑜定居奔走的安东守约,就是其中的杰出人物。

  但这时的日本儒学,也有大困扰:学派多思想杂。有官方的朱子学,还有追奉春秋战国时期孔孟思想的古学派。更有悄然崛起的阳明学派,都标榜自己是正统,互相更争个没完。而且这帮人水平也都有限,更盼着有正宗大师来解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朱之瑜。

  日本幕府集团也有自己的算盘:儒学虽然好,但没个主流思想,肯定不利于统治,更得有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主持大局。朱之瑜,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朱之瑜能够破例定居,安东守约等人的殷勤接待与奔走,上述情景,才是根由。

  也正是这样的背景,注定了朱之瑜的晚年绝不会平静。他会卷入这场日本文化变革洪流,更将成为其中定海神针般的宗师人物。甚至,决定日本的历史走向。

  因此正当这年,朱之瑜正一心一意选购地皮的时候,一位重量级人物的邀约,改变了他隐居的决定:德川光国。他是日本统治者德川家纲的叔父,也是水户藩主。

  此人在当时也有一个大追求:推广儒学。他自己的地盘水户,更是儒学成风。但学校易建,老师难寻,对朱之瑜这样一个至宝,自然也不放过。不但盛情邀请,更送他一个响亮名誉:国师。

  对这隆重邀请,朱之瑜一开始没什么兴趣,但德川光国十分诚恳,反复派人恭恭敬敬邀约,特别是使者小宅生顺,也是日本儒学名流,和朱之瑜聊的很投缘,也终于勾起了朱之瑜的兴趣:瞧瞧去?

  朱之瑜这一瞧,就缔造了日本文化史上经典一幕:德川光国以弟子礼节,恭恭敬敬侍奉朱之瑜讲学。甚至为了表示尊敬,建议朱之瑜能再取个名号。这一建议,就勾起了朱之瑜的思乡之情,他长叹一声,为自己取了这个光耀日本史的称呼:舜水先生。

  舜水者,朱之瑜故乡的河流名称,一声舜水,背后正是这位海外遗民,有家难归的酸楚。

  这事传开,全日本沸腾。各路名流蜂拥而至,纷纷一睹名师的风采。此后几年,朱之瑜游走在江户和水户俩地,讲学传道。后来就连各色诸侯,政界要人,都纷纷登门拜访。特别是水户地区,听讲的学生里,竟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场面极其热烈。

  而朱之瑜也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他的宗师名号,着实名不虚传。工作态度极其认真。虽说日本人水平资质比明朝学生差太远,但他毫不歧视,教学的每个环节,更是督导严格。

  最令日本学生们感慨的,就是朱之瑜的因材施教。比如学生安积觉耐心差,朱之瑜就对症下药,特意给他一个作业本,让他把每天的学业,学完后原原本本写下来。学生服部其衷常耍小聪明,经常装病旷课,但朱之瑜每次都谆谆善诱,一劝就是一整晚。这位顽劣的学生,从此态度大变,终生勤恳治学。如上美谈,在日本各色史料中,一直津津乐道

  而且教书的朱之瑜,真拿学生们当亲人,谁家里出事,经济有困难,他都慷慨帮助。还很会做心理辅导,所谓“抚之如慈母,督之如严父。”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光辉形象。

  工作认真的朱之瑜,把他一生最光辉的学问:实学。毫无保留的传授出来。这时的他,自身学问早已成熟,更大胆创新,自成一家。开创的独特思想体系,甚至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时代。

  朱之瑜的实学思想,归结下来有五条。而对当时日本影响最直接的,正是其代表哲学思想:践履论。

  践履论,就是强调实践。细解起来:一是认为儒家的“道”,存在于实际生活之中。求“道”的要靠实践中的学习领悟。而且任何一种“道”,更有实际的应用性。二是人的品格形成,也来自于实际生活行动,获得崇高的道德,需要人后天勤奋的努力。

  对当时日本来说,这思想的一大作用,就是包容性。日本几大学派,各执一端不说,多年的学术争论,斗成一团混沌。朱之瑜一讲学,这下混沌全开:朱之瑜既对几大儒学流派的成就客观认可,更逐一点出不足,提出全新思路。从此几大学派求同存异,相互交流,变得十分团结。

  而比起思想来,朱之瑜的政治观点,更深远影响了日本政治演进:革新论。

  朱之瑜不但倡导仁政,而且对于仁政的内容,也做了大胆定义:不止要求皇帝勤政爱民,更讲究“利民”,也就是要把国家的经济搞上去,从而富国强民。更把商品经济提到极高位置。即使与同时代西方“重商主义”思潮比,朱之瑜的观念,也毫不逊色。

  特别进步的是,在实现“利民”的问题上,朱之瑜更有创造,提出了“礼教”和“法治”并重:一个成熟的国家,道德教育和法制约束,是俩条腿走路,法律的进步与执行,更要以保护道德为根本目标。如此主张,即使放在现代社会,也是振聋发聩。

  也正是这种革新思想的传播,在未来的二百年里,仿佛一股汹涌的暗流,默默推动了日本社会的演进,甚至对于十九世纪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是影响深远。

  而与“革新论”相辅相成的,便是朱之瑜独特的经济思想:致用论。

  这个理论最重要的,就是对于明朝的灭亡,做了痛苦的反思:这是经济的破产。水深火热的局面下,只知道添丁加税,好些官员空谈道德,却没有实际利民的本事,终于把这个王朝彻底败掉。

  在反思之后,朱之瑜对怎样繁荣经济,总结出三条办法:一是执政者要懂经济,二是要鼓励民营经济。第三条是技术革新,农业和手工业技术的进步,是经济发展的源头。这条对日本的直接影响是:朱之瑜到了日本后不但教书,更教生产。

  朱之瑜教生产这事,在日本极其有名,还经常带学生实习,不是跑到农村教种地,就是到城里店铺里教手工技术,有次在油漆店里演示刷油漆,把围观群众看得叹服。包括种地酿酒屠宰,只要他会的,全都热情传授。以德川光国的深情回忆:先生为一经济家,假今日旷野无人之地,士农工商各业,先生皆可兼之。

  而这事对日本的冲击更是深远,明朝先进的生产技术从此大范围传播。还有就是观念颠覆:日本传统的儒学鄙薄生产,但朱之瑜把生产的位置抬得极高。以至于后来日本的诸多儒学门生,更有相当多的实干家。十九世纪日本维新时代的诸多精英,正是在这样的土壤里孕育。

  朱之瑜在日本时的画像

  而朱之瑜也知道,推广生产,传播实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办教育。在这事上,他同样有独特创造:社会论。

  与经济思想的“致用论”相同,朱之瑜教育思想的“社会论”,同样来自对明朝灭亡的沉重回忆。

  在朱之瑜眼里,明朝的灭亡,首先是经济问题,然后就是教育问题。以他自己的话说,明朝一直重视教育,但最后培养出来的,要么是道伪君子,要么是书呆子,明末为什么这种人多?说到底还是教育出问题。

  怎么解决这问题?这就是朱之瑜的“社会论”,学习目的要变,要为了造福社会而学习。学习内容要变,不但要学道德,更要学为人的智慧与生产的知识,学到了就要用得着,学习方法要变,不能闭门学,学生更要充分的接地气。教学方法也要变,再复杂的学问,都应该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普及。四书五经的学问,甚至被朱之瑜变成朗朗上口的日本儿歌,三岁小孩都能传颂。

  而对日本教育甚至当代教育影响最大的,更有朱之瑜“社会论”中特殊一条:教育普及。永历二十四年,德川光国在水户设立学宫,朱之瑜亲自设计了学宫的样式营造,在学宫落成后,又制定了一套以中国儒家传统为基础的礼仪。从头到尾,他都是这件大事的缔造者。

  而对德川幕府时代的文化, 影响尤其大的,就是朱之瑜的史学思想:尊史论。

  早在青年读书时代起,朱之瑜就以史学见长,在客居日本之后,他也把自己卓越的史学思想,带给了日本人。

  朱之瑜的“尊史论”,核心有俩条,一是尊重历史的事实,这条也解决了日本人修史的一个头疼问题:日本之前常年战乱,史料驳杂,德川幕府统治时期,想编修一部日本历史,却常年办不成。

  朱之瑜的“尊史论”出来,问题就解决了:朱之瑜认为,修史首先要有明确的历史观念,即强调国家统一,尊奉正朔。而在目的上,“尊史论”的目标更现实:致用。

  也就是他一直说的“经以史佐”。朱之瑜的几位日本弟子们,启动了著名的修史运动,以朱之瑜弟子安积觉担任主编的《大日本史》修撰完成。这部史书倡导的五大思想:尊王,抑藩,忠君,爱国,大一统。更成为后来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的思想源头。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对朱之瑜的史学思想,日本人也是有选择性继承。朱之瑜“尊史论”中另一思想,反而在日本重视不多。但这个思想即使对于今天,也有极大意义: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天崩。这换按照白话说,就是人民群众,才是历史前进的动力。

  就这样,朱之瑜人生最后二十年时光,仿佛一抹浓重的晚霞,在日本的国土上,招摇出片片动人的华彩。他门下弟子遍布,最亲近的五大弟子,即安积觉,今井弘济,五十川刚伯,服部其忠,下川三省。都成为日本历史上影响深远的精英名流。特别是安积觉,他开辟了日本近代儒学的重大流派:水户学派。

  永历三十七年四月,八十三岁的朱之瑜,溘然长逝于日本大阪。留遗嘱要求:自己的墓碑之上,一定要写上“故明人朱之瑜墓”。享誉日本的朱之瑜,一生过得十分清苦。但临终的时候,家产却积攒了三千多黄金。这是他省吃俭用二十年,筹措的反清复明经费。故国的沦丧,他一生念念不忘。

  他的离世,更成了日本举国的痛事。送葬当日,许多弟子当场失声痛哭。最早的学生安东守约,在朱之瑜周年祭奠的时候,依然泣不成声:老师您这样离开了,以后我的学问有了疑惑,还能向谁求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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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之瑜日本墓葬

  朱之瑜死后,他的弟子们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整理朱之瑜文集。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舜水先生文集》,这部共28卷的巨著,一直到日本近代,诸多日本倒幕和维新时代的精英人物,依然对此敬慕不已,诚如安东守约的感慨:对于朱之瑜这位杰出的哲人,几百年间,日本人一直求教不息。

  朱之瑜过世八个月后,清王朝发动了征台战争,南明王朝最后一个政权:台湾明郑政权,终于降旗投降。朱之瑜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复国大业,就此彻底如梦。大明王朝三十九年沉重的余波:南明王朝时代,彻底划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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