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1 22:01:14 首页
年少时惊鸿一瞥,从此在我心中开出倾世美丽花朵。
我愿舍弃这光影幻作的城国,只想偏安一隅,携你一人渡红尘。
此生,他说不负,她说定随。
乱世中,他们携了手不愿分开。为她,他不置妃嫔,偌大的后宫只她一个妻;为他,她和家族撇了关系,与他共赴碧落黄泉。
大统元年,大将军宇文泰辅立北魏宗室元宝炬为帝,史称西魏,11岁的皇长子元钦被立为太子。
那是个清秀的少年,浓密的头发早早地绾成了髻,双目生辉,带着些许皇家子弟没有的恬淡亲和。他喜欢独坐树荫下,看着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朵朵白花。他的内心彷徨又空虚。他抬头望天,心中已是酸楚万分,可那积蓄于眼眶里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时,她来了。
她是随宇文泰一起来的。宇文泰牵着她的手,眼里露着鲜见的慈父温柔。他带她来到了元钦面前,说:“这是小女云英,来和殿下做伴。”
元钦起身,不情愿地向这个本应是他臣子的人行了礼。云英见状,也忙恭谨地向他还礼。原是绝不愿与宇文家的人有任何瓜葛的,然而此刻,他的眼眸却情不自禁地移向了她。她并不像权倾朝野的将门女儿,却更似温柔娴静的南朝闺秀。元钦对他淡淡一笑,她亦展颜于他。
一眼万年,情定三生。是爱,还是劫?是缘,还是孽?蕊花开遍,就算终要零落成泥,被碾成灰,可毕竟,曾经芳香满园,经日不绝。
大统六年,16岁的元钦在宇文泰的一手安排下迎娶了云英。
原是一场政治婚姻,却成全了一对青梅竹马的爱侣。
黄昏日落,他们共倚旧阑,执手相对,纵无一语,亦有千万情思穿过胸膛。那时,他忘却了萦绕于心的顾忌与不安,而她,也似乎将出阁前父亲的轻咛丢在了一边:“云英,你要成为阿父的一双眼。”
堂堂开国将军,万人之上的宇文泰,怎会甘心将他视若掌珠的长女嫁与这样一个傀儡?所以,他精心培养云英,亲自督教着她长大。看着她一天天出落成才貌双全的绝世女子,宇文泰心满意足,似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是称雄一世的枭雄,他的意从无人敢拂,包括他的女儿。于是,他将她送去元钦身边,只为要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以为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只可惜,这次,他失算了。
她牵动着的不只是他的身,更是他的心。她本想披一席坚硬的盔甲于身,用冰冷回应他热烈的拥抱。她努力过,挣扎过,却终究失败了。因为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洞明一切后,却依旧望向她的挚诚眼神。
她只是个善良的女子,有着轻易就能被打动的柔肠。他与她共抚瑶琴,共吟诗章。他捧一盏清酒于她,她轻抿一口,没有直冲喉头的浓烈,只有淡而醇香的味道。他与她并肩坐着,用极平缓的语气谈天。他们常常这样,一谈一日,一谈一宿。
午夜梦回,他惊惶起身,像受了吓的小鹿般抓着她的臂膀道:“云英,莫要离我而去。”刹那间,泪水铺满了她的面颊,她轻抚他的脊背,柔声安慰道:“情深美满,地久天长。我们共同许下的愿,你可曾忘记?”他抬头,眼中亦是朦胧一片。
几番思量,几度挣扎,她终于不再逃避。若与他相知相爱是命运,她愿虔诚接受,且永不后悔。所以,不论日后命运怎样对她,她都不怨、不愠、不伤。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光阴荏苒,弹指十年过。
那日,云英穿着凤袍,站在一身衮冕的元钦身旁。他的手紧握着她的,他的手心如此温暖,像东边的第一缕阳光般给她爱与力量。
那是他的登基大典,他终成了御宇天下的王。云英轻舒了一口气,可当她看见阶下的父亲时,身子却不由轻颤了一下。她从父亲的脸上读到了失望与讥讽,那是对背叛者才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无措,又有一瞬间的惶然,可很快,又归于释然。
心有不甘的宇文泰冷冷一笑,心中暗潮汹涌。几日后,他就带着几近逼迫的语调说要为皇帝选妃。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三宫六院,岂止有72妃?可是元钦身边,却始终只有云英一个。当太子时不纳侧妃,而今登基称了帝,亦连一个小小的御女也没有。
宇文泰一甩手,宫人忙会意地将一大沓画卷捧到了元钦面前。走错了一步棋,有的是更多的棋子等着他去下。他说宇文家的女儿可不止皇后一个,就算皇帝全看不上,还有朝中众多的名门闺秀让他挑选。
没有片刻思量,元钦将那些画卷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挺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朕绝不负云英!”
宇文泰的目光依旧含着冷冽与轻蔑。他幽幽地说了两个字:子嗣。
元钦的手紧握成拳。纵亲密相守了十年,可膝下却不曾有一儿半女。不是没有遗憾,可若这样的遗憾要以另一个女人来补,那他宁愿不要。
他直视着宇文泰的脸,再度坚定地说:“朕只要云英一个。”说罢,扬长而去。他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分外颀长,直到慢慢消失在宇文泰的视线中。
他不像他的父亲,竟不甘心做个傀儡了。宇文泰的脑中一阵震惊与忧烦。
磕磕碰碰了两年有余,年轻的皇帝踌躇满志,终于决定要夺权,夺回曾祖父魏孝文帝元宏打造的大好山河。而他要对付的人只有宇文泰,那个他从小深恶痛绝的人,与他山盟海誓的妻子的父亲。
不是没有犹豫,可理智与情感,终究是理智重,江山与爱人,终究是江山重。
云英不曾哭闹,只是默然地坐着,如同初见时那般坦然静和。良久,她才问道:“你真的要我阿父的命吗?”元钦脸色蓦地一变,从未有过一个时刻,他觉得如此害怕,不是为着生或死,而是害怕她的一颗心即将离他而去。
他轻揽她入怀,喃喃自语:“云英,莫要与我生分。只要你一言,我便什么都应你。”
云英摇首,心乱如麻。宇文泰再不好,到底是自己的父亲。而元钦,也不过是想要夺回原就属于他的东西。她无从选择,唯有再度去等待命运的安排。就像花落了能再开,雁去了能再回,命运让人失去了什么,或者,又会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你。
西魏废帝二年十一月,元氏宗亲,尚书元烈谋刺宇文泰。结果事情败露,宇文泰勃然大怒,下令扑杀元烈。元烈之死深深触动了元钦那根敏感的神经。他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犹疑葬送了元烈的性命。在愧怍中,恨意熊熊燃起,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次年正月,元钦满怀信心地打着收复元氏江山的旗号,不顾众人苦谏,秘密召集了分掌禁军的三位将军,企图发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政变,诛杀宇文泰。岂料,三位将军临阵脱逃,政变无疾而终。手握着废立大权的宇文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废元钦帝位,迁往雍州安置。
那年冬天,白雪皑皑,迷离了人的眼,挑乱了人的心。
云英轻拢鬓发,在疾驰而走的马车里,听风的呼啸之声。她将手覆于他的手上,这次,由她给予他温暖。
他转而望她,他很想问她,可曾气他恼他,恨他,怨他?可话至嘴边,却化成一缕轻雾,迅速飘散于冰天雪地中。良久良久,他终于俯在她肩上,号啕大哭。
不能共富贵,同患难或者也是一种幸福。可惜,身逢乱世,由不得她做主,亦容不得他掌控。
终是要曲终人散,终是要人走灯灭。
西魏废帝三年四月,宇文泰派人带来了一壶鸩酒,年仅29岁的元钦终于彻底败给了宇文泰。
云英握着他的手。而今,他无法再给她温暖,她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天上人间之别,来得如此迅疾,令人猝不及防。
来人手捧一袭新装走至她的身边,轻声唤了声旧时的称呼:“大小姐。”见她不曾有回应,便又道:“大将军在府里等着您回家。”
云英不语,只是微微低头浅笑。她忽地拿起案上的酒杯,昂首将它一饮而尽。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衫,就像她初为新妇时穿的嫁衣那样艳丽夺目。
花落了,人亡了。暮春里,树迎着风,不停地晃动着,白花零散,撒作满地一片。犹记那年,少年弯腰将它们拾起,小心翼翼地包裹入帕。他一定不知道,这花的名字就叫作—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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