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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托翁三次从庄园出走
进入老年后,他曾经无数次打算出走,他想挨门乞讨,不珍视生活中的任何东西,蔑视一切,只为那“自由的狂喜”。
1884年是第一次,但走到半路上,他突然感到自己缺乏力量了——他不得不回到家里,妻子正在临产,当天晚上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小女儿亚历山德拉。13年以后,1897年,他第二次出走。他给妻子留下一封信,阐述出走的原因:“我决定逃走,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生活越来越使我感到压抑而且我越来越强烈地渴望孤独,其次,孩子们现在成长起来了,而我在家中的存在不再必要……印度人快满六十岁时就离开家庭到森林中去,任何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到了晚年都想一心一意地侍奉上帝,而不再去嬉闹、搬弄是非,或是打网球,我也一样。我就要满七十岁了,一心渴望安宁、独处、和谐——即使是不彻底的成功,也不愿再与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良知如此惊人的不一致。”果然没有“彻底成功”。因为抛下家庭就意味着只顾自己,而这样对家庭,对妻子会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又是一个13年。1910年10月27日深夜,索菲娅悄悄走进丈夫的书房,寻找丈夫留下来的遗嘱。这让托尔斯泰决定第三次出走。他在28日的日记记录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引起我无法抑制的憎恶和愤怒。想睡,睡不着,翻来覆去约一个钟头。索菲娅开门进来,问我身体怎样,憎恶和愤怒越来越强烈,使我喘不过起来。我数了数脉搏,97下。不能再睡,我突然做出了出走的最后决定。”临走前,他将一封信交给小女儿,让她转给妻子。其中有一段话,“请你理解我、相信我: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在家里的处境正变得、或者说已经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了。除了其他种种原因,我不能继续生活在曾经生活过的奢侈的环境里。我现在所做的,是在我这个岁数的老年人通常所做的——离开尘世生活,在孤独、宁静中度过余生……”
究竟无法忍受什么?
他和夫人多年来为了朋友切尔特科夫,为了财产不停地争吵,已到了使他无法忍受的地步。切尔特科夫是个狂热的托尔斯泰信徒,控制欲极强,常常严厉责备托尔斯泰口是心非,不肯放弃全部著作的版权和收入……这令索菲娅非常愤怒,“切尔特科夫从我这里夺走了丈夫的心和爱,还要从孩子和孙子嘴里夺走面包。”索菲娅不能理解,作为一个小说家通过脑力劳动获得报酬和地位有什么可耻,为全家人着想,她坚决反对放弃托尔斯泰的版权。两边都对托尔斯泰施压,“我在这疯人院里难过极了。”他在日记中写道。
辞世与归乡
跟他一起离开的医生回忆了离开庄园后的情景。马车走向莫斯科往库尔斯克方向的铁路小站谢基诺,到站后他们上了一辆从图拉开往奥廖尔的车,到了戈尔巴乔沃换乘,下午抵达科泽里斯科。他在那里停留下来,在那里给小女儿写信。第二天小女儿就来了,说托尔斯泰夫人知道他出走后曾经两次企图自杀,整天嚎啕大哭,有时用小锤刀子剪刀扎自己。她还带来母亲写的一封信,也疯狂得吓人,这让托尔斯泰心惊胆战,他不能停留,只能继续向前走。10月31日,到达阿斯塔波沃他病情加重,他意识到了死亡。看着别人为他忙碌,他又难过起来:“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你们却只想到一个列夫托尔斯泰。”
11月1日,他给长子长女写遗嘱。6日,莫斯科的医生到。在托尔斯泰弥留之际,索菲娅赶到了,但被拒绝与他相见,最终她见到他时,他已几乎没了呼吸。7日凌晨,托尔斯泰悄然辞世。
托尔斯泰下葬以后,庄园的白房子就开始像博物馆了。托尔斯泰夫人说:“三天以后这屋子就像死了一样……都要走……”他的出走实际上不但让自己破产,也使整个家族破产。托尔斯泰在遗嘱中将著作版权交给了赞同他主张的小女儿亚历山德拉而不是妻子,他甚至还口授了另一个遗嘱:“最好从你妈妈和哥哥手中将亚斯纳亚·波良纳买下来分给农民。”几年后,亚历山德拉果然将哥哥的土地买过来分给了农民。十月革命后,托尔斯泰的著作权被“收归国有”,他的后人漂向世界各地。他的次子伊利亚后来在美国病死,知情人说他差不多是穷死的。 托尔斯泰被安葬在庄园,长眠于幽静的绿荫丛中。按照遗嘱,这块墓地没有墓碑、没有碑文、也没有十字架。我从白房子里出来,已经快到四点了。当天还要赶回莫斯科,时间有些紧迫,但还是不想放弃寻找坟墓。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我怎么走,我记了个大概,向她指的方向连走带跑过去。跑了有一公里的样子,气喘吁吁,还是没找到坟墓。前面有几条小路,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小松鼠跳来跳去。我向雾蒙蒙的树林深处望去,希望能和托尔斯泰洞悉一切秘密的目光相遇。周围那么安宁,雨声沙沙,草木芬芳,如童话世界。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我停住脚步。托尔斯泰埋在哪里已不重要,他不希望被打扰,就像我现在不愿意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一样,只想专注地感受一点一滴流逝的时光。
据朋友们回忆,索菲娅最后几年瘦了,体弱而少言语。但她每天都要走一俄里路去托尔斯泰长眠的地方。夏秋两季她每天都带着鲜花去上坟,在那里的一张长凳上久坐,陷入回忆。不少人谴责索菲娅,认为是她逼走了托尔斯泰。她不能理解他,有时会歇斯底里大发作,与他对着干。他想过简朴的生活,她认为是自虐,他倡导禁欲,她就讽刺“那你为什么要结婚,还生了这么多孩子呢?”。当他把所有财产、包括大量的农民转到妻子的手中时,她却加强了对农民的控制,农民的处境比原来还要糟糕了,这让攻击托尔斯泰的敌人迅速抓到把柄。
他们也曾幸福过,如同《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列文和吉媞。“百万人当中只有一个像我这样幸福。”索菲娅说,她有一种奇特的广博无垠的感觉,这正是与另外一个人融合的真实感受。两人初识时索菲娅才12岁,刚刚退役的托尔斯泰则小有名气,对于这个童年挚友的女儿他没有太深刻印象。再相逢,索菲娅已是亭亭少女,令托尔斯泰十分钟情。托尔斯泰求爱过程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求婚的现实版本,当时他用一点铅粉在桌子上撒出了他不敢启齿的词的第一个字母,索菲娅毫不费力地猜出他要说的话:“您的青春和对幸福的需求十分清楚地提醒我,我已经老了,不可能得到幸福。”托尔斯泰震惊了,他认定与自己共度终生的那位姑娘只可能是她。
要使托尔斯泰幸福可没那么容易,他非常善变,念头飘忽不定。孩子病重,妻子分娩,都不能让托尔斯泰受干扰,即便如此,索菲娅还在手足无措地检讨:“是我的过错,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丈夫喜欢什么,不能忍受什么。”诗人费定说过:“索菲娅是在刀刃上走路”,托尔斯泰最后的诀别信则将刀子彻底扎进她心里。而就在三个月之前,他还声泪俱下地对她说:“我觉得,没有你,我简直无法活下去。”
托尔斯泰过世后,有人去拜访索菲娅。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满面倦容,但是从容大方,说话的时候不笑,也不提高嗓门。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说了下面的话:“我和他生活了48年,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也自认为对托尔斯泰出走负有责任后,但临终之时仍然对孩子们说:“我要告诉你们……我爱他,整整爱了他一辈子,我始终是他忠实的妻子。”
托尔斯泰到底有多复杂?他用人类精神中一切最精致最丰富的东西充实着自己,也把最矛盾冲突的东西集中在自己身上。正如他自己说的:
“我是什么?理性对这些心灵的问题不作任何解答,只有意识深处的某种感觉在解答。自从有人类以来,他们解答这个问题不是用语言即理性的工具,不分生命的表象,而是用整个生命。”
站在树林里,我望向外面的天空,已经比刚来时晴朗了。托尔斯泰曾经说过:“我的小说的主人公,就是真。在生活中也好,艺术中也好,只需要做到一点:不说谎。”这样一个用全部生命来追求真我的人,告诉自己“要时刻准备死,学习更好地死”的人,还会继续感动着世界上向生活的荒原大呼“我不能沉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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